东西问丨沈国明：马来西亚华文戏剧如何成为支援抗战的有力武器？

　　中新社吉隆坡8月24日电 题：马来西亚华文戏剧如何成为支援抗战的有力武器？

　　——专访马来西亚“抢救百年马华话剧史料运动”发起人、心向太阳剧坊主席沈国明

　　中新社记者 陈悦



　　抗日战争时期，马来亚(当时马来西亚受英国殖民管辖部分被称为“马来亚”)华文演剧运动盛况空前。华文演剧运动的发展壮大，不仅有力支持了中国抗战，也为战后马来西亚华文戏剧和华文文学发展留下宝贵财富。

　　近日，马来西亚“抢救百年马华话剧史料运动”发起人、心向太阳剧坊主席沈国明接受中新社“东西问”专访，讲述马来亚华文演剧运动的故事。

　　现将访谈实录摘要如下：

　　中新社记者：您将20世纪30年代至40年代初马来西亚华文话剧快速发展、支持抗日救亡的盛况称为马来亚华文演剧运动。这一运动是如何形成并发展的？

　　沈国明：马来西亚华文话剧的发展历程，与中国现代历史发展、中国话剧界发展协同并进。

　　在开展“抢救百年马华话剧史料运动”时，我从一位老人手中收集到一份《武汉合唱团海外工作纪念册》。纪念册上显示，1938年底，组织抗日救亡宣传的武汉合唱团抵达新加坡(当时属于英属马来亚)，在此后一年多时间里一路北上，横贯马来亚，一直演出到最北边的吉打州，演出超130场，筹款一千多万元法币。

　　无论从演出场次还是筹款金额，都可窥见当年演出的盛况，以及合唱团在马来亚华侨华人中的受欢迎程度。在马来亚巡演时，武汉合唱团最常用来压轴、最能唤起观众共鸣的剧目，就是著名的抗日街头剧《放下你的鞭子》。

　　19世纪中期，大量中国人移民马来亚。当时，华侨华人观赏的戏剧以中国传统戏曲为主。20世纪初，随着中国白话剧(文明戏)的诞生和发展，加之孙中山先生的革命宣传，华文话剧在马来亚开始萌芽。20世纪20年代前后，中国五四运动的影响和马来亚华文学校的迅速发展，为华文戏剧构筑了较为坚实的基础。

　　1931年九一八事变后，尤其是1937年七七事变后，抗日救亡思潮将马来亚华文话剧迅速推向空前的盛况。我将这一盛况称为“马来亚华文演剧运动”。

　　首先，当时话剧社如雨后春笋般涌现，这一时期全马来亚的剧社估计有2000余个，几乎所有华文学校和主要城市都成立了剧社。

　　其次，话剧演出空前繁盛，触及马来亚华侨华人社会的最基层。从我搜集到的史料可以看出，当时的话剧不仅在剧院演出，也出现在街角乡野，到处都有观看话剧演出的观众。

　　再次，马来亚华文话剧界和中国话剧界的交流空前活跃。为宣传抗日救亡，许多中国话剧人南来，让马来亚华文话剧的理论和实践更加成熟，也涌现出一批新人才。

　　例如，中国著名剧作家吴祖光的《凤凰城》是较早反映九一八事变的话剧作品。我曾搜集到多个《凤凰城》剧本。从当年的演出记录来看，吴祖光的剧本出版后不久，马来亚就有多场演出记录，可见当时抗日救亡题材在马来亚话剧界和华侨华人群体中的受关注程度，以及中国和马来亚话剧界互动之密切。



老照片反映出抗日赈灾剧吸引众多马来西亚民众观剧。受访者供图
　　中新社记者：马来亚华文演剧运动，对唤醒马来亚华侨华人支持抗战起到了怎样的作用？

　　沈国明：中国的抗日战争，受到马来亚华侨华人高度关注，但当时很多华侨华人文化水平不高，阅读报纸有困难。话剧非常生动，更易理解，演出方式便捷，不太受道具场地等条件限制，不少话剧又紧跟时事热点创作，满足了华侨华人了解时事的需求。

　　直接面向普罗大众的动员力量，是马来亚华文演剧运动迅速兴起并掀起热潮的重要原因。这一特征让话剧在传播抗日救亡思潮、唤醒华侨华人方面发挥了不可替代的作用，也决定了马来亚华文演剧运动在支持中国抗战和马来亚反日斗争中发挥积极作用。据记载，在首批南侨机工赴华后，马来亚话剧界立刻编排了以南侨机工为主题的话剧，通过巡演的方式鼓舞更多民众支持抗战。

　　一方面，话剧演出为中国抗战筹款筹物。当年的新闻报道和很多老话剧人的口述历史都提及，在《放下你的鞭子》《凤凰城》等话剧演出现场，观众当场就从口袋掏出现金，从身上摘下手镯、项链等金饰捐赠给中国同胞，甚至还有小朋友现场拿自己存钱的扑满义捐。



沈国明从旧纸堆中找到的《凤凰城》剧本。中新社记者陈悦摄
　　另一方面，话剧演出起到了唤醒华侨华人、宣传抗战思潮的作用。我通过访谈发现，直到今天，很多八十多岁到九十多岁的马来西亚老人对《放下你的鞭子》等抗战话剧还有深刻印象。当年，如此多马来亚华侨华人奔赴中国参与抗战，话剧的宣传作用不可忽视。在日据马来亚时期，很多抗日游击队的成员都是当年的剧社成员，也从侧面反映出马来亚华文演剧运动的影响。

　　中新社记者：马来亚华文演剧运动在马来西亚华文话剧史和文学史上留下了怎样的印记？

　　沈国明：有一个例子可从侧面反映马来亚华文演剧运动的深远影响。第二次世界大战后，重返马来亚的英国殖民者，鉴于华文话剧受欢迎程度，于其马来亚及下属各州殖民机构新闻部之下成立了华文话剧团，用于政策宣传，并一直延续至殖民统治结束后的20世纪70年代。

　　在我看来，马来亚华文演剧运动促进了马来西亚华文话剧的发展，培养了一批创作和理论人才，也扩大了话剧观众人群。中国著名作家王安忆的父亲、新加坡华侨王啸平，当年就是在抗日救亡的思潮下投入话剧工作，和南来的中国话剧工作者吴天等组成话剧社以及马华巡回剧团。

　　这些创作和理论人才之中，有的后来回到中国，有的留在马来西亚。此后数十年间，留下的这些话剧工作者深刻影响了马来西亚华文话剧和华文文学。例如，20世纪30年代，张业隆在雪兰莪州加影的华侨中学参与组建了前卫戏剧社，并担纲主力编剧，创作和排演了大量抗战戏剧。战后他留在华文教育界工作，继续以华文学校为依托，创办话剧社，推动华文话剧发展。



时年99岁的原马来西亚雪兰莪州加影前卫剧社演员刘柏星(左)接受沈国明(右)访谈，回忆演剧支持抗战的青春岁月。 受访者供图
　　总体来看，马来亚华文演剧运动，不仅从人才和观众基础两个方面推动马来西亚华文话剧水平发展，还推动了马来西亚华文文学的发展。(完)

　　受访者简介：



沈国明。受访者供图
　　沈国明，马来西亚“抢救百年马华话剧史料运动”发起人、心向太阳剧坊主席，南京大学戏剧戏曲学博士。编辑出版《从“中国话剧”到“马来西亚话剧”——马华话剧的身份转换研究》等20部著作，2022年获第16届马来西亚花踪文学奖“报告文学奖”首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