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问丨张跃华：共同富裕如何影响中国？

中新社杭州6月3日电 题：共同富裕如何影响中国？

——专访长三角智慧绿洲创新中心未来区域发展实验室(共同富裕研究中心)执行主任张跃华

作者 鲍梦妮

共同富裕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也是人类文明新形态的题中之义。扎实推动共同富裕，被列为中国“十四五”时期经济社会发展主要目标和重大任务之一。

今年是“十四五”规划的收官之年。共同富裕为中国带来什么？又将为全球注入怎样的力量？近日，浙江大学公共管理学院社会保障与风险管理系主任、长三角智慧绿洲创新中心未来区域发展实验室(共同富裕研究中心)执行主任张跃华接受中新社“东西问”专访，予以解答。

现将访谈实录摘要如下：

中新社记者：中国在“十四五”规划中提出“扎实推动共同富裕”这一目标任务。近五年，共同富裕正在如何改变中国？

张跃华：共同富裕深刻重塑了国家治理逻辑、社会分配格局和民生保障体系。从宏观政策到微观实践，共同富裕理念正推动中国在高质量发展中促进社会公平。

首先，收入分配制度改革深化，橄榄型社会结构加速形成。中国在“十四五”期间强化了初次分配、再分配和第三次分配的协调配套机制。2024年中国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同比增长5.1%，中等收入群体超4亿人。

其次，城乡区域差距加速缩小，公共服务均等化提速。共同富裕的核心之一是破解发展不平衡问题，中国通过乡村振兴、新型城镇化等战略，推动城乡融合发展。全国范围内医保、养老、教育等基本公共服务逐步实现跨区域共享。

最后，社会保障体系升级，兜底帮扶更加精准。共同富裕强调“一个都不能少”。《关于加强低收入人口动态监测 做好分层分类社会救助工作的意见》明确，将防止返贫监测对象，不符合最低生活保障、特困人员救助供养条件的申请对象，退出最低生活保障、特困人员救助供养不满两年的对象及当地政府认定的其他困难人员等更多有潜在困难或风险的低收入人口，全部纳入低收入人口动态监测信息平台，强化分层管理、动态监测。

2024年3月23日，小球员进行棒球训练。位于浙江省嘉兴市平湖市林埭镇的徐家埭村，拥有中国首个符合标准的青少年“乡村棒球场”，先后承办各类青少年棒垒球赛事30余场。棒球成为带动乡村发展和共同富裕的重要引擎。中新社记者 赵文宇 摄

中新社记者：浙江是中国的共同富裕示范区。据您观察，这一省域探索有何进展？

张跃华：我认为主要表现在以下几方面。

构建缩小“三大差距”的体制机制。浙江以缩小地区、城乡、收入差距为主攻方向，推出多项创新举措：实施“山海协作”升级版，推动山区26县(现为山区海岛22县)跨越式发展；深化农村集体产权改革，探索宅基地“三权分置”，增加农民财产性收入；实施“扩中提低”行动，通过技能培训、创业扶持等，推动低收入农户收入年均增长10%以上。

数字化赋能共富，智慧治理走在前列。浙江依托数字经济优势，推动共富场景数字化。例如其搭建“大救助信息系统”，自动识别困难群体并联动医保、教育等部门提供帮扶。此外该省还探索数据要素参与分配，助力中小企业与个体经营者增收。

民生福祉显著提升，形成“七优享”品牌。浙江聚焦人的全生命周期需求，打造“浙有善育”“浙里优学”“浙里健康”等民生品牌。例如2023年发布的《浙江省全省域开展安宁疗护工作实施方案》提出，到2025年实现50%的乡镇卫生院提供安宁疗护服务的目标。近期，浙江省卫健委将基于我们团队的研究成果，推出安宁疗护医疗服务标准化相关文件，相信这对全国安宁疗护的推广，具有示范意义。

2025年2月24日，机器狗“小西”通过语音与老人互动。为进一步推进智慧化养老，杭州市西湖区古荡街道的金秋养老家园引入机器狗。中新社记者 吴君毅 摄

社会参与机制创新，慈善共富成效显著。浙江鼓励企业、社会组织参与共富。截至2024年11月底，浙江累计登记认定慈善组织2265家，备案慈善信托715单，资金规模23.07亿元(人民币，下同)。浙江还推行“共富工坊”模式，企业结对帮扶农村，带动就业增收。

中新社记者：现阶段中国围绕共同富裕的发力，对全球发展提供了哪些新思路？

张跃华：中国的共同富裕实践，也为全球破解贫富分化、社会撕裂等难题提供了新思路。

其一，为发展中国家提供探索“增长与公平”平衡路径。中国通过“做大蛋糕”与“分好蛋糕”并重，证明高质量发展与社会公平可协同推进。我们甚至能在村一级看到这样的实践。四川彭州市宝山村按照效率优先、按劳分配，设置工龄折资入股分红、按能力大小限额入股分红、风险共担入股分红、福利股分红等七种分配方式，实现村民人人持有股份、年年享受分红。

其二，推动全球治理理念创新。中国强调“共同但有区别的责任”，这在共富实践中体现为通过区域协作而非掠夺性发展，实现均衡发展。例如“十四五”以来，江苏南通围绕产业对接、民生改善、劳务协作、人才支援等重点领域，累计投入苏陕协作项目资金20.11亿元，实施576个协作项目，撬动投资88.79亿元，带动约8万农村人口增收致富。

其三，提供“非西方化”的现代化范式。西方现代化常伴随贫富分化，而中国式现代化以共同富裕为目标，展现了一条不同的道路。中国通过政策引导与市场活力结合，避免“市场失灵”。同时，中国对“精神共富”的追求，超越了传统的物质主义发展观。

2024年12月8日，浙江省丽水市景宁县澄照乡金坵村村民在筛选黄精，黄精是该畲族村的特色农产品。近年来，景宁大力发展惠明茶、畲寨风情旅游等具有当地特色的产业，探索出一条各民族共同富裕之路。中新社记者 张祥毅 摄

中新社记者：“十五五”时期，中国推进共同富裕的挑战是什么，应有怎样的新着力点？

张跃华：“十五五”是中国迈向“2035年基本实现共同富裕”目标的关键阶段，但仍面临多重挑战。全球经济不确定性增加，可能影响就业与居民收入增长；收入分配改革步入深水区，财富差距仍需破解；城乡融合存在瓶颈，农村土地制度改革、户籍壁垒等仍需突破。

面对这些挑战，中国需多管齐下探寻新着力点以推动共同富裕。

一方面要强化科技创新驱动，大力培育发展新质生产力，借助科技赋能提升全要素生产率，为共同富裕筑牢坚实的物质根基，让发展成果惠及更广泛人群。

另一方面，深化收入分配改革刻不容缓，应积极稳妥推进房产税、资本利得税试点工作，进一步完善初次分配注重效率、再分配注重公平、三次分配发挥补充作用的协调配套制度体系，缩小收入分配差距，促进社会公平正义。

同时，推动“县域共富”是重要路径，要以县城为枢纽，打破城乡二元结构藩篱，促进城乡之间资金、技术、人才等要素的双向流动与优化配置，实现城乡产业协同发展、公共服务均等化，让城乡居民共享发展红利。

此外，还需健全社会保障网，扩大长期护理保险覆盖范围，为失能、半失能群体提供有力保障，并积极探索发展普惠型商业保险，丰富社会保障层次，提升民众应对风险的能力，增强民众在共同富裕道路上的安全感与获得感。

最后是深化国际协作维度，总结推广浙江共同富裕示范区建设经验，与“全球南方”国家共享治理智慧，推动形成包容性发展国际合作范式。

总的来说，“十五五”时期，中国需在改革深水区攻坚克难，通过制度创新、科技赋能和社会协同，推动共同富裕取得更大突破。(完)

张跃华。 受访者供图

受访者简介：张跃华，浙江大学公共管理学院社会保障与风险管理系主任、长三角智慧绿洲创新中心未来区域发展实验室(共同富裕研究中心)执行主任，主要研究方向为社会保障、保险经济学、农业保险、健康经济学与农村金融(保险)，先后承担国家自然科学基金、教育部社科规划项目等省部级以上项目30余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