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类的菲律宾总统杜特地

作者：廖建裕（原载《联合早报》）

近年来世界各地的首长选举，出现了多名“另类”领袖，例如印度尼西亚总统佐科、雅加达首长钟万学、菲律宾总统杜特地，以及美国候任总统特朗普。

他们当选，出乎一般人的意料。他们为何会当选？有的说是民粹主义抬头，有的说是民众对于现任精英反感。无论何种原因，其中一个因素是：许多民众对于现实不满，他们希望这些“另类”领袖能够改善现状。

杜特地就是在菲国民众不满现状的情况下出现的总统。1945年出生在菲国南部的杜特地，原本是南部达沃市的市长，在铲除罪犯以及毒贩的措施方面，取得骄人的成绩。

这名有“处罚者”（punisher）外号的地方首领，将他管理的地方治理为菲国最安全的城市。2014年外国团体提名他为“世界模范市长”奖章的候选人时，他说：“我只是做我本份的工作，理应做得最好。请在提名的名单上除去我的名字。”

在2016年5月的菲国大选中，他也是以“消灭毒贩与罪犯”作为他竞选纲领而获选。本来，人们并不看好他。在六个参选的候选人中，他不是大热门。观察家万万没想到，他竟然获得39%的选票而高票当选。

杜特地疾恶如仇，对于当地的罪犯与毒贩穷追不舍。不但如此，他常将他们就地正法。在最近访问新加坡时，他向记者透露，在1988年当市长时，他常佩带手枪，并曾为了解救一个女人质而击毙三名绑匪。据说，他与当地的“处死队”（Death Squad）有关，这个“处死队”常常为他“干案”。这样的作风，受到当地民众的赞扬，但却使许多民权分子及其政敌非常不满。他们认为，这些“罪犯毒贩”应该经过合法的法律程序，不能随意处分和处决。

然而，杜特地坚持，在处死这些罪犯与毒贩前，他会先安排律师在场，然后处决，以“符合法律的程序”。虽然他是个有争议性的人物，但是，他每次参加达沃市市长选举都高票当选。在当选总统前，他当了22年的市长。

显而易见，杜特地把消除罪犯毒贩当成是他当总统的首要任务。在他访问新加坡时，他接见了7000名在新加坡工作的菲律宾人，并且发表谈话，同时携带一大叠的“贩毒嫌疑犯名单”。他声称，他将继续消除毒贩与罪犯的工作，直到他当总统的最后一天。

据报道，他当总统的六个月内，已经有2000多个与贩毒有关的人被杀，还有约3000人的死因不明。美国政府与联合国人权委员会都曾批评杜特地的“非法”手段，要调查杜特地违反人权的的记录，引起他的愤慨，不但大骂美国政府，还声称要退出联合国，致使其外交部长非常尴尬。但是他依然独断独行，还警告嗜毒者及早接受治疗，不然会有被杀害的危险。菲国的医院不够，医药也不足。中国自愿提供这方面的协助，使杜特地对北京心存好感。

杜特地的私生活很不检点，但是他完全没有掩饰。他公开说与妻子离婚，如今有同居的伴侣，还有多个女友。他常讲粗话，经常口不择言。他当选总统后，完全没有改变，反而变本加厉，常讲不堪入耳的脏话，臭骂美国奥巴马总统与教宗，事后才道歉。

不过，如果细细观察他讲粗话的对象，几乎全部都是他的政敌、罪犯与毒贩、或者西方国家领袖。尤其是谈到“罪犯毒贩”时，他常常用三字经来表达。

自称“社会主义者”

杜特地的父亲是菲国南部的律师，母亲是一名教师，也是地方的活跃分子。杜特地在学校念书时不遵守校规，被学校开除了两次。不过，他还是完成了中小学的学业，并且还在马尼拉的兰新（Lyceum）大学读完了政治系的课程。大学毕业后，他转读法律。他不像菲国其他念法律的总统一样，考试成绩都是名列前茅，他的成绩则平平。在获取律师执照后，他在达沃市当检察官。1986年马可斯下台后，他参加达沃市市长选举，成功当上市长。

杜特地的全部经历就是在南部的达沃市。有评论员说，他是以达沃市长的经验管理菲律宾。对他来说，菲国首都不是马尼拉而是达沃。也有评论员说，杜特地其实不介意人们称他为“当总统的市长”，他说他要以治理达沃市的方式治理菲国。

由于政治经验不同，他与马尼拉的精英在许多问题上都格格不入。他对于曾经统治菲律宾多年的美国没有多大好感，甚至翻查历史旧账，指责美国在殖民时代屠杀菲律宾人，违反了人权。同时，在当上总统后，他曾经要与菲共和解，并有意邀请共党入阁，但是没有成功。

其政敌说他是“共产主义者”，他表明自己不是菲共党员，但承认自己是左翼分子，是个“社会主义者”。他反对菲共的武装斗争，反对革命。他念的是政治系，左倾政治思想在大学时代就已经形成，菲共领袖何西·西松（Jose Maria Sison）曾经是他的教授。

他除了要与菲共和谈，也与南部的摩洛伊斯兰解放阵线和谈，但是对于激进派的阿布沙耶夫恐怖分子则不妥协。由于菲国是多元民族的国家，他主张将菲律宾由中央集权制改成联邦制。此外，他对于前总统马可斯的决定也引起了争议。许多马可斯时代的受害者，都激烈反对将马可斯的遗体埋葬在菲国英雄公墓。但是，杜特地不理许多人的反对，还是让马可斯安葬在英雄公墓。

除了国内政策的改变， 在外交上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对于南中国海的立场以及菲国与中美两国的关系。前任总统阿基诺因为和斯卡伯勒浅滩（Scarborough shoal，中国称为黄岩岛）的主权问题与中国交恶，并闹到国际法庭。国际法庭的裁决对菲国有利，但中国不承认国际法庭的裁决。

杜特地在竞选活动时也曾高举菲律宾民族主义的旗帜，声称他会乘摩托快艇到中国霸占的卡拉雅安群島（Kalayaan，菲律宾塔加洛语叫自由群岛，中国称南沙群岛）上插上菲律宾的国旗。可是他当了总统之后，为了获得中国的经济援助，并且能让菲国渔民在斯卡伯勒浅滩捕鱼，改变他在竞选时的立场，愿意将国际法庭的裁决“搁置”，并走访北京与中国对话，缓解南中国海的紧张局势。

在北京时，他还声称要中止与美国的经济合作与联合军事演习，与美国“分道扬镳”，但是，事后又重新诠释他的谈话，只说不在外交上跟着美国走。在菲国精英中，亲美派的人数不少，副总统罗布雷多就是其中一人，所以与总统关系不好，杜特地不许她参加内阁会议，引起她的不满。

71岁高龄的杜特地在竞选总统时传说健康情况欠佳，但是他极力否认。在访问新加坡时，他透露他曾长期服用强烈的止痛药“芬太尼”。据他说，这是他在骑电单车时脊椎骨扭伤后，依照医生的配方吃的药，可是他现在已经没服用了。“芬太尼”是患癌症的止痛药，服用后容易上瘾。杜特地在国会的政敌要他公布有关他的健康情况，但不成功。

上任将近六个月的杜特地虽然言谈不雅，又时常出尔反尔，但是菲国的经济在他的管理下却有好转，同时，他的支持率依然很高，没有要他下台的游行示威；也没有军人政变。菲国的民众对于这位“另类”总统至今似乎还很满意。

但“另类”总统杜特地是菲国主流政坛上的新手，他并不属于菲国的旧精英，所以其势力较弱。他在马尼拉的政敌很多，他们正在千方百计地要推他下台，包括从他的“法治”以及其“健康”问题找出把柄。他的反美亲中的外交也不受马尼拉精英的欢迎，军队中有许多亲美派，可能会谋反。虽然改善经济以及消除罪犯毒贩是他继续治国的本钱，不过他仍然需要面对马尼拉主流精英的阻力。

（作者是新加坡尤索夫伊萨东南亚研究院资深访问研究员、南洋理工大学拉惹勒南国际研究院兼任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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